树懒在泥沼中游泳,我与路人击掌.

通感症

X001

    当我从战场上归来的时候,躯壳几乎难以容纳灵魂。浑身上下,除却头部以外净是血洞,鲜血止不住地向外涌出,聊胜于无的绷带试图留住它们,也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徒劳。


    我艰难地向着故乡的方向走去,但双腿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刚抬起来,又落下去,拄着拐杖的手也颤抖不止,鲜血顺着手臂从拐杖上滑落,将它染成了残阳的颜色。就连猩红与赤红都难以区分的我,坚持这种神志不清地逃亡又能持续到何时呢?


    脚边偶尔传来的阵沙沙声让我越发的烦躁,可我就连低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担心自己一旦低下了头,就再也抬不起来了。身体轻盈如纸,感知却沉重如山,我略感欣喜,却愤怒不已。也许我会因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而喜,又可能会为此刻的寸步难行而怒。就连精神都被着残阳炙烤到歪曲,我想,我也许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跪倒在地,手边的拐杖失去倚靠,缓缓倒下。我无力地低下了头,分不清炙热与冰冷,辨不出火山与极地,感官失去知觉,就连灵魂都无法扼住。即使拼命克制想要躺下的疲乏,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重新站起,但躯壳却不听使唤。


    「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啊!」


    任凭我如何吼叫,它也没有任何回应。


    泪水从瞳中泄出,但很快就被染成了猩红,以至于我把它当成了自己的血液。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不肯站起来啊......我就这么.......这么不受待见吗......明明......我才是主人......明明......我才是.......」


    「你给我站起来啊!」


    我猛地砸向大腿,可收回的却只有微弱的触觉,已连痛觉都模糊不清了。但事实是否真是如此,我无法确认。光是支起手臂,将它拖过大腿,就已经连静止的力气也没有了。


    「连你也要违抗我吗......就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别这样...别这样!我已经不剩什么了!别再离开我了,别再离开我了!」


    即便我发了疯似的呐喊,喊到失声喑哑,喊到筋疲力竭,也没能再次站起。只能任凭风沙灌入口腔,涌进胸腔,让我就连呼吸也不被允许。


    我无力的跪倒在地。身前站着的男人用轻蔑的眼光注视着我面前的蜥蜴,而对我,就连一寸余光,也不肯施舍给我。


    「你还想要怎样......事到如今,你还没满足吗!」


    他没有回答。如今的他已经是个口不能言的可怜虫了。哪怕我沦落到这般境地,也改不掉这蔑视别人的坏习惯。


    他一脚踹向无力反抗的我,脑袋连着身子飞出了不知道多远才停下。我险些昏迷,甚至有一瞬也许不再清醒。


    我想要爬起来,他却一脚踩在了我的头上,将我碾倒在地。


    「从今往后,你将不复存在。」


    他用那沙哑的声音勉强拼凑出了一句话。这是我自认识他以来听到的第三句话。


    「你...什么意......」


    还不等我说完,我的烛火就被他掐灭了,剩下一堆残渣兀自飞散了。



X002

    「你是谁?」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我本以为,他不过是在和我开玩笑而已。可让我想不到的是,下一秒,我就被他扣上了镣铐。


    他禁止了我一切的自由行为,只允许我按照他的要求办事。在他的收容所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他们身上都戴有特制的镣铐,每个镣铐上都有不一样的标志,有的是笑脸,有的是水滴,甚至还有扑克牌和象棋,而我的脚镣上刻着的是一把精致的钥匙。


    「这次你做的不错。说把,想要什么奖励?」


    在一次工作结束之后,我被他叫到了礼堂。他似乎喜出望外,但我却不觉得他是因为任务达成而欣喜。至今为止,也有不少孩子同样达成了任务,而且,比我更加优秀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我却从没见他褒奖过其他的孩子。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我本想回绝这次馈赠,但毕竟是少有的褒奖,若是拒绝掉,以后难免会后悔。于是我沉思了一会,还是选择说出自己的愿望。


    「可以的话,我想到外面看看。」


    在暗无天日的工房里工作便是我们的日常。这里不存在书上记载的一切。既没有高山大海,也没有飞禽走兽,只有铁索相互敲击的声音和孩子们做噩梦时的呓语。平日里,就连说话都不被允许的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当他听过我的请求之后,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径直走出了礼堂。我能够听见从大门的方向传来的一声巨响,却无法理解他究竟对什么感到了不满。


    某一日工作结束之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返回宿舍的途中,无意间看见了他带着一个刻有“契约”标志的孩子离开工房。标志本身已经被抹掉了,但我和大家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每个人的标记都已经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向工房的大门,脸上不时泛起微笑。他们走的很慢,途中似乎聊了许多。那个孩子无疑是快乐的,她和我一样都是憧憬着外面的世界的孩子,此刻能被允许离开,或许是完成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任务,所以得到了资格吧。尽管我很羡慕她,但也为自己的好友能够离开感到高兴。

    

    “哐当!”


    工房的大门缓缓上升,他牵着她的手缓步通过冰冷的闸门。我想要凑近一些,想要窥得一丝一毫的光景,但我再次失望了。


    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宛如深邃不可见底的深海,同永劫不复存在的深渊一般,仅存在着难以言明的漆黑与寂静。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夜幕遮蔽了阳光,却没想就连星与月也消失不见。既没有晚鸦嘶号,也难闻夜莺笙歌。这样的世界,究竟有着什么东西值得我再去期待?


    可我却不想让这座工房成为我的墓地。我不希望自己的坟场,被守墓人时刻把守。



X003

    一个刻着钥匙标记的孩子坐在长椅上休息,手里似乎捧着一本画册。


    「你在看什么呢?」


    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歪歪扭扭地勉强将符号串成了一句话。


    「《边界》」


    纸上多出来的只有四个符号。


    「能借我看看吗?」


    我不依不饶的继续尝试和他建立沟通。但在看了这串字符之后,他马上合上画册,并把画册死死地抱在怀里,眼里闪烁着不安与惊惧。


    「没事啦,我又不会抢你的东西,只是想看看你的画册而已啦。」


    他狐疑地盯着我,在判断我真的不会夺走他的画册之后,才不情愿地递出了画册。当他递过来的时候,手还微微的颤抖着,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害怕我。


    「谢谢!」


    我在他身旁坐下,打开画册开始翻阅。他就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默默地看着画,一言不发,似乎就连他的呼吸都有所减缓。看来他是成为了这本画册虔诚的信徒了呢。


    我合上画册,闭上眼睛回想画册上的风景。真的就像他说的一样,这种风景只需要看一次就足够了。倘若不放过一丝细节,恐怕这些裂痕就会让至今为止构筑起来的世界分崩离析吧。而若是让它们在记忆里逐渐发酵,那么它们将成为此生绝对无法寻见的绝景。


    「你都看了这么多遍了,不会腻吗?」


    我重新撕下了一页,将已经画满的废纸丢进了纸篓。


    「其实只看过两遍而已。之后再打开画册的时候,已经不会再看到画了,眼睛擅自就把它们变成了普通的色块拼图了。」


    我感到不可思议,即便我反复观览画册,也没办法把这些美景当成色块对待。


     「那你最喜欢哪一幅画?」


    「都挺喜欢的。但最喜欢的果然还是这一幅。」他打开画册,将那幅画他认为最美的画展示给我看。


    画上画着的,是高耸入云的围墙、一望无际的原野、深邃旷远的蓝天和几只掠过天际的青鸟。确实不失为一片美景,但我却并不是那么喜欢它。


    「那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外面一定也和这上面画着的一样,甚至要比它更美也说不定呢!」


    「真的?你可别骗我!」


    「如果有机会的话。」


    一时心血来潮缔结了契约,但我恐怕没有实现他的愿望的能力。可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实在不太忍心将谎言揭穿,于是我选择了缄默,再也不提及这桩虚愿。只是这份期待却真的刻进了他的心里。


    一天,我从工房回来的时候,发现了躲藏在柱子后面的他。我没有立刻揭发他,而是悄悄地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工房的大门前。


    他鬼鬼祟祟地似乎在门前捣鼓着什么。手上拿着一根铁丝,手边还放着一个工具箱。他时不时用螺丝刀旋旋,偶尔又用扳手转转,甚至将铁丝插进钥匙孔里,模仿着小说里的盗贼撬锁一样。


    「难不成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像小说里的盗贼一样撬开这扇闸门吗?」


    “啪嗒...啪嗒...”


    从身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我连忙上前阻止了他的妄想,将他拖到了柱子后面。


    「你干什么!放开我!」

    「嘘——有人来了。」


    他马上停下了挣扎,用手捂着嘴缓缓俯下了身。


    「咦?我听错了吗?明明听见了有谁在说话呢......」

    「大概是听错了吧,这里平日里甚至连接近都不被允许呢。听说上次有人只不过是看了门一眼,就被主人带走了呢。」

    「这么恐怖!看一眼也不行吗?快走吧快走吧,没事还是别来这里了。」


    这座工房仅有的两个保安很快就离开了,似乎就连他们也畏惧着这扇铁门。


    「你想死啊!没事来这里干嘛!」

    我质问他。但他的回答却让我哑口无言。

    「我就是想看看外面嘛......」


    他低着头,强忍着眼泪不让它们落下,手里死死的攥着刚才用来撬锁的铁丝。也许,他真的很想出去吧。和我不同,和这样一个只要自己的朋友和自己都能够平安无事就已经很满足了的自私家伙,完全不同。



X004

    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产生些许变化。一成不变的日常仍然如期而至,咬合的齿轮没有丝毫偏转的迹象。但自此之后,我再没有交过朋友了。


    她不像我那样懦弱,不论对象是谁,她都愿意与之交往。但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出色。光是与人交流便要竭尽全力,不论是写出的字还是想要传达的意思,都粗糙不堪,刚呈出去,就已经忍不住这双因羞愧而想要缩回来的手。她是第一个愿意和这样的我做朋友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成为了我的朋友的人。


    从今往后,我再没有过新朋友。这句话就像契约一样,深深地刻入我的灵魂。


    这样的孤独生活持续了整整十年。十年间,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个字符也不曾写过。我沦为了一只口不能言的人形机械,除却那本画册以外,我不再拥有过任何东西。


    最近几天,工房的主人不见了踪影。我去他的办公室里找过他了,但除了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以外,什么也没找到。


    我试着翻阅那堆文件,但上面写着的净是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符号。在这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我竟然找不到一份自己能够看懂的文件。


    我把这些文件偷偷带出了办公室。来来回回跑了将近二十趟才将它们全都堆到了那根曾经用于躲藏的柱子底下。


    我划燃一根火柴,将这些文件尽数点燃。又借来了数本画册,把它们叠成扇子,将灰烬送向了整个工房。


    一时间,满天飘散着灰白色的余烬,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工房里掀起了恐慌与混乱的浪潮。


    他们的心都太过脆弱了,以至于就连一丝变化也无法接受。所有人仍然继续着工作,但没有人还能够忠于职守。大家都畏惧着这些灰烬,把灰烬当成了他们的主人。任谁也不敢抬头看一眼,生怕自己将会沦为饵食。


    他已经消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了,工房里谁也没有看见过他的身影。于是这种恐慌也持续了一周,工房里谁也没有想过要去一探究竟。所有人的神经全都绷紧着,紧绷到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暴乱的程度。


    于是我又从他的办公室里偷来了铃铛和绳索,砸碎了玻璃又顺走了剪刀。


    每天夜里,我都站在宿舍的走廊上用剪刀用力的在玻璃上划出字符,将铃铛系在手上,一有动作便发出声响。尽管嘈杂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难以安眠,可谁也没有出来过,谁也不敢打开房门认清楚罪魁祸首。



X005

    我的处分终是下来了。尽管在那次事件以后,我没日没夜的工作,拼了命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终还是逃不过被处理掉的命运啊。


    翻看完对我的处分文件,强行压下想要据理力争的心情,我开始为自己准备后事了。


    既然已经不再需要工作了,这些文件便没有审批的必要了;抽屉里的识别卡和工作牌也没有销毁的必要;医药箱里的镇定剂和麻醉药就留给下一任也没关系,因为我不怎么爱用那些;玻璃展柜里的红酒至今也舍不得喝,想不到居然已经没有机会品尝了;垫桌角用的书一直都没有读过,本想着读一本换一本的,想不到以后就要交给其他人来做了;我的镣铐也......


    当我从杂物箱里翻出了自己的镣铐时,身体却突然不听使唤的卡在了原地。镣铐刻着的,是一簇由寒冰雕刻而成的冰花。望着这蔟永不凋零的冰花,我不再慌乱。重新将它扣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我开始收拾行装。


    红酒就由我带走吧,果然我还是舍不得它;大门的钥匙也有必要带走,以后或许还派得上用场;镇定剂和麻醉剂什么的果然还是没必要,就当送给下一任吧;这些文件依旧很是烦人,全都丢给下一任就行了吧?


    当我收拾好行李之后,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我偷偷从工房里逃走了。


    穿过冰冷的闸门,望见的是落日的余晖洒在贫瘠的土地上,沙土的余温炙烤着每一寸荒凉。曾经的这里也曾是鸟语花香的伊甸园,但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上一次驱逐某个孩子的时候,这里还有过一点点干枯的草根,现在却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尽管落到如今这份田地全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后果,但我总归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谁会和带着项圈的家畜过不去呢?



X006

    看来是控制成功了,最近的他对我的命令不再抵抗了。他今天也非常完美的按照指示结束了工作,于是我打算试探一下他的想法。


    「这次你做的不错,说把,想要什么奖励?」


    可那种结果却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他并没有受我控制,也不是在听命于我,他甚至不觉得这些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在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无视了他的请求就这样径直离开,还不时将愤怒发泄在身边的事物上。


    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思考起了该如何才能控制他。可这又谈何容易呢?在这样的一座工房里,只有他总是偏离我的设想,以至于我不得不为了他一人彻夜冥思苦想。


    最近,我第一次看见了他与外人交流。和他交流的是那个镣铐上标有契约图案的女孩。我仿佛窥见了一缕曙光。和别人建立羁绊,也就等于给自己套上枷锁。尽管规则上的枷锁不管有多少都没有将他栓住,但感情上的枷锁却让我看到了一丝转机。

  

      我试着散布谣言,让他在认知上将“不能接近大门”这件事视作常识。也通过影响他周遭的人们,让这种想法成为普遍的认知。同时,我设置了戒令,即使我根本就没有设置戒令的权限,以至于让它成了个徒有虚名的空壳,但只要它切实存在,也就有着足够的威慑力了。


    我没有下达指令的权限,最多只能拟订计划罢了。若非上面的人迟迟不肯批给我权限,我又怎需要如此煞费苦心呢?即便我一次次向上头申请,他们给我的回应也总是“请拿出与之相称的能力后再来申请”。没有权限要我怎么做出成绩?处处受限的感觉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种无力感却还是头一次。即便自己有着堪称完美的计划,也要苦于无处可施。我迫切的想要做出实绩,以至于让我在某一瞬丧失了理智。这个绝不能犯的失误,宛如滑稽的演出一般,它既缺乏上演的理由,也没有合理的逻辑,总之,我失控了。


    我企图将她逐出工房,以此来抑制他的探求欲望。我相信,只要他认识到探求外界会为他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很快就会知难而退。


    于是我刻意当着他的面,在他将要回宿舍的路上,刻意将这一幕展示给他看。


    我拽着她的锁链,将她拖向大门。任凭她如何哀嚎与求饶,缠绕着的锁链仍然将她拽向深渊。她趴在地上,指甲死死的扣在地里,但身后的锁链却毫不留情的将她拖拽,在沿途留下了一根根鲜红的引线。


    哭嚎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回廊里,伴着锁链相互敲击的声音渐行渐远。他悄悄地在不远处注视着我,我以为他终于是开了窍,用余光瞄去,他的眼里,只有期待......


    我难以置信,本来没想要真的将她放逐地狱,却被这样的结果刺激了神经,狠下心来,我缓缓打开了闸门。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才到我放逐她的第二天,我便深感后悔。


    我本就没有将这里的孩子驱逐出界的权限,本想着若是能够做出成绩,这种程度的越线也是能够被默许的。当初刚接任这里的时候,我就被告知了他是这座工房最重要的保护对象之一,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住他。而那个“契约”,在程度上要比他低一级,因此我才敢放手一搏。回想起直到最后他眼里仍然充满了羡慕与憧憬的样子,我便难以忍受自己的愚蠢。尽管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去寻找她了,可这片荒原终是将她吞噬的一干二净。如今,我千方百计想要隐瞒这件事,但终究还是难逃一劫。



X007

    因为已经没有上工的必要了,于是我在工房里闲逛。只要绕过了那两个顽固不化的守卫,就没有人会对我的行径说三道四了。


    我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趁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的搜索一下工房,以便将来的逃脱。


    我最先检查的就是他的办公室了,尽管已经去过很多次,但唯独那个打不开的抽屉最让我在意。


    其次是配电房,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还有就是他的卧室了。类似于备用钥匙之类的东西,能够藏匿的地方都比较有限。并不是说它只能藏在那些地方,而是因为他们大多只会被藏在那些地方。


    我试着翻箱倒柜,将视线之内的一切全都掀翻,但最后也没能找到什么用得上的东西。于是我从他的衣柜里拆出了一根铁棍。


    我将那根铁棍的前段用床压平,就这样将它插进了那个打不开的抽屉。猛的一撬,整个抽屉都被我撬开了。里面赫然摆放着一把钥匙。


    之后,我还搜索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地方,但全都一无所获。


    我以为那就是大门的钥匙了。自作聪明的将他插进了钥匙孔,可无论我怎样试图将它转动,它也仍是纹丝不动。


    被失望充盈的我继续徘徊在这座工房里。尽管本就不抱多少期待,但好不容易找到了钥匙却发现它根本无法使用,多少会觉得惋惜。


    但我还是离开了工房。谁能想得到,我梦寐以求的钥匙的原型竟一直刻在我的镣铐上。


    我试图将他临摹下来,照着它的模样用铁丝与纸板有模有样的仿出了一把钥匙。就连我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过程实在太过顺利了,顺利的甚至让人怀疑。谁能想得到,牢笼的钥匙会被刻在自己的镣铐上。


    总之,我出去了,进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世界。


    放眼望去,工房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和我印象中的世界有些许不同,和画册里的世界有一点偏差,但总归是我从未见过的世界。


    于是,我怀着兴奋与不安的心情,向着太阳下落的方向走去。


X008

    乌云从远方飘来,带着水汽和雷霆向我奔来。我在沙漠里行进了不知多少时日,饥渴难耐的我无比渴望着一场及时雨能够救下我濒死的性命。可当我望见那片雷云的时候,抛却了一切希冀,只剩下恐惧挥之不去了。

    「果然我的罪恶是难以得到宽恕的吗?」

    我不禁自问,伫立在原地不再逃亡。


    但我很快就又开始鼠窜了。倾落而下的雨滴宛如钢针般锋锐,它们刺透我的躯壳,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血洞。我抱头鼠窜,但在这片广阔的沙漠中是找不到任何一处避风港的。

    起初不过是针线罢了。渐渐的,雨越来越大了。他们就像箭矢一样刺穿了我的盔甲,却又不会像箭矢一样残留在血肉当中。数不尽的冷光从天而坠,刺入血肉当中再溶解一摊血水。

    伤口像是被泡在了水中逐渐糜烂一般,疼痛难忍却又难以愈合。带出来的绷带完全派不上用场,血水根本就止不住,不停地向外喷涌。

    伤痛实在太过残忍了。当我回过神来,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全是暗红色的血洞。挣扎着爬起,已经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要再看一眼我的工房。我深知自己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丑,为了权力与束缚彻夜演出,最后换得个伤痕累累的下场,或许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了。

    「但至少,至少再让我看一眼!即便我一无是处,成为了随处可见的尘土,至少再让我看一眼,再让我看一眼我曾经向往过的世界吧!即便我罪孽深重,即使我一无是处,也请让我再看一眼就好,再看一眼就好了!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雨停了,似是回应我的请求一般,它真的离开了。我以为自己真的得到了原谅,真的有机会再看一眼那座伊甸了,可我终是挪不动自己的躯壳了。他甚至比我的遗愿还要沉重,迫使我无法起身。


    好不容易柱起了拐杖,勉强支起了即将燃尽的灵魂。我艰难地向着故乡的方向走去,但双腿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刚抬起来,又落下去,拄着拐杖的手也颤抖不止,鲜血顺着手臂从拐杖上滑落,将它染成了残阳的颜色。


X009

    此刻,我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跪伏的样子,心生怜悯。他凄惨无比的样子十分可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好的地方,手臂上的镣铐被鲜血浸没,在夕阳下泛起微光,脸上的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


    我站在原地,低着头俯视着这副惨状。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勉强抬起头怒视着无辜的我。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还想要怎样......事到如今,你还没满足吗!」


    突如其来的怒斥更是让我不知所措,我想我应该没有做过什么遭人记恨的事情,至少,对方是毫不知情的才对。


    他想要重新支起身子,但羸弱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了。我想要扶他起来,可刚一接近,他就想甩开了我的手。可他实在太虚弱了,光是抬起手臂就已经不剩任何余力了,更何况甩开我的手。才刚碰到我的手,自己就先因脱力而倒下了。


    我看见他的右臂上带着一副镣铐,上面刻着的是一束冰花。


    「或许那把钥匙就是用来开这把锁的吧?」


    我拿出钥匙,将他手臂上的枷锁解下。他似乎想要挣扎,但已经没办法做出反应了,只能用沙哑的声音不停的呢喃着什么话语。


    「放...放......我...求..你....放........我......」


    他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但我隐约觉得他是在央求我解下他的枷锁。


    当那副刻有冰花的枷锁从他的手臂上卸下,他如释重负,仿佛对此世间再无眷恋,似是安详的闭上了眼,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落。


    我打算离开了,再不要留在这里同他一起风化。为了方便起见,我将那副镣铐戴在了自己的左臂上。不带半点怜悯,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离开了沙漠。不被挽留,不假思索,我回到了那座工房,我回到了故土。我的愿望破灭了,我的愿望实现了。



X000

   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我很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我既是那片伊甸的创造者,亦是那里的神。可只有我没能得到它的入场券,只有我不被允许逃进那片伊甸,没有人会为我指路,亦无人肯为我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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